“嗡——!”
仿佛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被彻底点燃、炸裂!焚筋锻骨的剧痛与滔天恨火熔铸成的狂暴洪流,如同失控的熔岩,在陈铮残破的躯壳内奔涌咆哮,将最后一丝虚弱和混沌焚烧殆尽!他猛地睁开双眼!眼底不再是涣散的迷茫,而是如同千锤百炼的寒铁骤然淬火,爆射出骇人的锐利精光!那光芒冰冷、执拗,更深处翻涌着近乎疯狂的、玉石俱焚的烈焰!
“狗儿…” 嘶哑的声音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砂纸上狠狠摩擦,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命令,“…刀…磨快!”
跪在炕边、正用湿布擦拭他额上冷汗的李狗儿,被这骤然爆发的凶戾气息惊得浑身剧颤!他猛地抬头,对上陈铮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眸子,小脸上瞬间褪尽血色,随即又被一种绝处逢生的狂喜彻底淹没!大人醒了!真正地醒了!那眼神里的光,比灶膛里的火焰更灼人!
“哎!!” 李狗儿喉咙里爆发出一个短促的、带着哭腔的应和!他连滚带爬地冲向墙角,一把抓起梁海留在地上、那柄刃口带着陈年暗红血垢、刀背厚实沉重的砍刀!冰冷的刀柄入手,沉甸甸的触感让他心头一凛,但此刻只有无边的激动!他扑到灶膛边,将磨刀石按在粗糙的地面上,双手死死攥住刀柄,用尽全身吃奶的力气,狠狠地将刀锋压在石面上,疯狂地来回推拉!
“嚓!嚓!嚓——!”
刺耳到令人牙酸的金属刮擦声,瞬间撕裂了茅屋内的死寂!火星如同暴躁的萤火虫,随着每一次用尽全力的推拉,从刀锋与磨石接触点激烈地迸溅出来!映亮了李狗儿那张因用力而扭曲、却写满了疯狂与希望的小脸!磨!快!再快!大人要杀人了!
灶膛边,跳跃的火光将梁海空荡的左袖管映照得飘忽不定。他那双如同礁石般沉静的眼睛,此刻正死死盯着土炕上那个如同从地狱血池中爬出、周身散发着焚天戾气的身影。那张被狰狞刀疤分割、如同万年玄冰般冷硬的脸上,极其细微地抽动了一下。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深埋在骨髓里、被同类气息骤然唤醒的激赏与共鸣!那是独狼嗅到血火同类的悸动!
他沉默地起身,高大的身躯在低矮的茅屋内投下巨大的阴影。走到屋角一个落满灰尘的破旧木箱前,掀开吱呀作响的箱盖。里面没有金银,只有几件同样破旧却洗得发白的衣物。他伸出仅存的右手,极其郑重地、如同捧起稀世珍宝般,取出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暗红色棉甲战袄!
鸳鸯战袄!
尽管洗得发白,边角磨损,但那独特的对襟式样和密集的铜钉铆接痕迹,依旧昭示着它曾经的荣耀与血火!战袄胸口偏左的位置,一个触目惊心的、边缘发黑的圆形刀孔赫然在目!仿佛无声地诉说着某个惨烈瞬间的穿透与死亡!
梁海捧着这件浸透了半生血火、荣辱与不甘的战袄,如同捧着一段被斩断的脊梁。他转身,沉重而无声地走到土炕边,将战袄重重放在陈铮手边冰冷的泥地上。他的目光落在陈铮那双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眼睛上,低沉的声音如同两块饱经风浪的礁石狠狠相撞,带着金铁交鸣般的铿锵:
“戚家军…鸳鸯阵…杀倭寇…”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的铁块,砸在地上铮铮作响,“…刀要快!心要狠!阵要齐!”
就在这战袄放下、话音未落的刹那——
“呜——呜——呜——!!!”
凄厉!急促!充满了不祥与死亡气息的海螺号角声,如同垂死巨兽发出的最后悲鸣,猛地撕裂了海边清晨那层脆弱的宁静!紧接着,渔村外,惊恐欲绝的哭喊、撕心裂肺的嘶吼、绝望的奔逃脚步声,如同决堤的洪水般轰然爆发!
“倭寇!是倭寇的鬼船!快跑啊!”
“老天爷啊!他们又来了!救命!救命啊!”
“娃他爹!快!躲起来!躲起来!”
梁海脸色骤变!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猛虎,他猛地转身扑到那扇破木板门边,布满老茧的手掌粗暴地扒开一道缝隙,仅存的右眼如同最警惕的鹰隼,死死向外望去!
灰蒙蒙的海面上,三艘如同鬼蜮怪鱼般的尖底快船,正破开弥漫的晨雾,带着毁灭一切的凶煞之气,朝着这片贫瘠荒凉的海岸线疾冲而来!船体狭长,吃水极浅,速度惊人!船头那狰狞的、如同弯月獠牙般的撞角上,斑驳的暗红色污垢清晰可见,散发着浓烈的血腥!船上人影晃动,隐约可见矮小精悍的身形,手中挥舞的狭长倭刀反射着海水与晨光,交织成一片令人心胆俱寒的死亡寒芒!
“来不及了!” 梁海猛地缩回头,那张被刀疤分割的脸瞬间因暴怒和决绝而扭曲!独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如同实质般的凶光!炸雷般的咆哮在狭小的茅屋内轰然炸响,震得屋顶茅草簌簌落下灰尘:
“操家伙!女人孩子!躲礁石洞!能喘气拿得动刀的!跟我断后!挡不住…全村死绝!”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扼住了整个茅屋!老梁面如死灰,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李狗儿握着刚刚磨出慑人寒光的砍刀,小脸煞白如纸,牙齿咯咯作响,身体抖得如同狂风中的枯叶,巨大的恐惧几乎要将他吞噬。
土炕上,陈铮染血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手边那件带着致命刀孔的鸳鸯战袄——那是一个战士的勋章,也是未竟的遗恨!又猛地穿透破门的缝隙,死死钉在海面上那三艘如同死神镰刀般劈波斩浪而来的倭寇快船上!钉在那些挥舞倭刀、发出野兽般兴奋嚎叫的身影上!
没有恐惧!没有迟疑!
只有一股压抑到极致、此刻如同火山熔岩般轰然爆发的、纯粹到极致的狂暴杀意!这杀意源自骨髓深处的剧痛,源自宣府袍泽的血仇,更源自严世蕃、王崇古施加的刻骨屈辱!它需要一个宣泄口!一个用鲜血浇灌的祭坛!
“刀来!” 陈铮的声音嘶哑,却如同绝世凶刃骤然出鞘,带着斩断一切枷锁的冰冷决绝!每一个音节都蕴含着撕裂血肉的力量!
“在…在这!” 李狗儿被这杀意激得浑身一激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将手中那柄刚刚磨砺完毕、刃口闪烁着刺骨寒光的厚背砍刀递了过去!刀锋的冷意刺痛了他的手心。
陈铮五指如同烧红的铁钳,猛地张开,又瞬间合拢!死死攥住了那冰冷粗糙的刀柄!熟悉的沉甸甸触感,如同沉睡的凶兽被唤醒,瞬间点燃了沉寂在血脉最深处、源自前世散打冠军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一股沛然的力量感,混合着滔天的杀意,沿着手臂汹涌奔流!
他染血的嘴角,缓缓地、极其冰冷地向上扯动,勾勒出一个近乎狞笑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焚尽一切的毁灭欲望!
他无视肋下传来的、如同要将身体再次撕裂的剧痛,猛地翻身下炕!动作因伤处牵扯而略显僵硬踉跄,但每一步踏在冰冷粗糙的泥地上,都发出沉闷的声响,带着一种山岳将倾、不可阻挡的沉重力量!他走到门边,与梁海魁梧的身影并肩而立。
两个同样残缺的男人——一个断臂,一个断骨未愈;一个饱经海寇屠戮之痛,一个背负朝堂构陷血仇。此刻并肩站在破败的门板后,如同两柄饱饮鲜血、刚从尘封中苏醒的绝世凶刃!滔天的戾气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杀伐之气,轰然释放!茅屋内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灼热,充满了令人窒息的铁锈和血腥味!
陈铮染血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标尺,穿透破门的缝隙,死死锁定海面上那疾驰而来、越来越清晰的倭寇快船,锁定船上那些如同地狱恶鬼般挥舞倭刀、发出刺耳嚎叫的身影。每一个字,都如同从九幽寒冰深处凿出,裹挟着刺骨的杀意和焚天的恨火,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茅屋内:
“倭寇的血…”
他顿了顿,握刀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刀锋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
“…正好…祭我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