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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沙烬兵锋

粮车于混乱中涌入西安承天门。李自成暴怒未止,城下饥民哭嚎与兵戈交击之声,仍在耳畔回荡……

承天门外的人间惨状,终被厚重城门隔绝。门栓落下的闷响,似也隔绝了李自成最后一丝理智。他面色阴沉如铁,指节紧扣腰刀,骨节泛白,蟒袍下的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压抑着即将喷发的火山。

“追!给本王追!把粮车困在瓮城!开袋!全部开袋查验!一只老鼠都别放过!”李自成的怒吼在城门甬道内炸响,震得砖石嗡嗡颤动。刘宗敏、李过等将领慌忙掀翻彩棚,率领亲兵如饿虎般扑向粮队。那些粮车正被乱民与闯军裹挟,仓皇后撤。

混乱如瘟疫般蔓延,瓮城内人喊马嘶,车辕相撞。官兵、闯军、饥民,还有混在其中的“暗子”搅作一团,刀光映着血肉。史可法带来的押运官兵,大半在混乱中“消失”,剩下的如惊弓之鸟,只顾着“护送”粮车向内城逃窜,对李自成的命令充耳不闻。

刘宗敏的亲兵好不容易用刀背与马蹄,在瓮城杀出一条血路,控制住几辆掉队粮车。几柄顺刀狠狠劈开麻袋——

“哗啦!”

“噗!”

倾泻而出的并非金灿灿的粟米,而是灰黄干燥的沙土,在青石地面堆起死寂的沙堆。刺鼻的尘土味弥漫开来,呛得众人咳嗽不止。

“沙……沙子?!”刘宗敏瞪大铜铃般的双眼,满脸不可置信。

“再开!把其他车也打开!”李过脸色惨白,厉声嘶吼。

“噗!噗!噗!”

刀锋割裂麻袋的声音接连响起。十多袋查验下来,除了最初被乱民哄抢的几车,以及史可法先前展示的那十几车,其余粮车无一例外,流淌出的皆是冰冷的沙土。灰黄沙粒在寒风中打着旋,似在无情嘲笑众人的狼狈。

“啊——!”李自成如困兽般狂嚎,猛地抽出腰刀,狠狠劈向粮车辕木,“崇祯!史可法!狗贼!竟敢如此戏耍本王!”他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耻辱感如毒蛇般啃噬着心脏。

他纵横天下,逼得大明皇帝自尽,如今竟被这般伎俩玩弄于股掌之间。在数十万军民面前,在那些刚刚还高呼万岁的饥民眼前,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更要命的是,“十万石粮”入城的消息早己传开,如今就算浑身是嘴,也难以辩解!

“大哥!我们中了奸计!那史可法和他的人……”刘宗敏咬牙切齿,环顾西周,突然脸色骤变,“人呢?那些押运的官兵哪去了?!”

瓮城内一片狼藉,满地沙土、尸体横陈,零星饥民仓皇逃窜,闯军士兵惊魂未定,却不见史可法等人的踪影。他们如同鬼魅,制造混乱、送进“沙粮”后,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搜!给本王掘地三尺!一定要把那些狗贼找出来,碎尸万段!”李自成怒吼,声音沙哑而癫狂。可偌大的西安城,想藏几个人谈何容易,更何况背后谋划之人,是擅长潜伏的锦衣卫!

“大王!请息怒!”牛金星连滚带爬冲上前,死死抱住李自成持刀的手臂,声音带着哭腔,“当务之急不是抓人!是粮食!是城外的流民!还有……还有关外!”他脸色惨白如纸,“‘十万石粮’的消息,必然己传到多尔衮耳中!建虏今冬缺粮,听到这消息,定会倾巢而来!大王,大祸临头啊!”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瓮城内的死寂。一名浑身浴血的探马滚落马鞍,连滚带爬冲到李自成面前,声音颤抖:

“报——!大王!急报!潼关以东百里,发现建虏大军!漫山遍野!打着白龙旗,是豫亲王多铎的旗号!前锋皆是精锐骑兵,烟尘遮天蔽日,马蹄声震得地动山摇……正朝西安杀来!不出三日就到!”

“扑通!”牛金星双腿一软瘫倒在地,面无血色。

刘宗敏、李过等人僵立当场,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方才的怒火瞬间被浇灭。

多尔衮!多铎!八旗铁骑真的来了!为了那根本不存在的“十万石粮”,更是为了彻底覆灭大秦!

李自成身形一晃,手中腰刀“哐当”落地。他死死盯着地上的沙土,又望向潼关方向,眼中最后一丝侥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困兽般的疯狂。

“好个崇祯!好个驱虎吞狼!好毒辣的借刀杀人!”他咬牙切齿,字字带血,“想借建虏之手灭我?做梦!”

他一把揪起的牛金星,嘶吼道:“传令下去!全城备战!”

“丞相,立刻清点所有粮草,优先供应老营战兵!”

“权将军!”他转头看向刘宗敏,眼神猩红,“整顿军队!所有能拿兵器的,都给我拉上城头!拆房子、扒城墙,把滚木礌石、火油金汁都备齐!告诉兄弟们,建虏是来取我们性命的!不想全家死绝,就给我拼命死守!”

“制将军!”他又看向李过,“你率老营精锐出城,在西安外围袭扰建虏粮道,狙杀斥候!能拖一天是一天!再派人去潼关,告诉李国桢,建虏来了!唇亡齿寒!他要是坐视不管,下一个就轮到他潼关!让他出兵袭扰建虏后方,否则……我死也要拉他陪葬!”

一道道带着绝望的命令从李自成口中吼出。他明白,自己陷入了精心设计的死局。前方是虎视眈眈的八旗铁骑,后方是伺机而动的明军潼关守军。沙粮骗局让他百口莫辩,如今除了死守西安,与多铎决一死战,别无他法!

西安城瞬间被战争阴云笼罩。凄厉的号角声取代了哭喊,闯军士兵在军官的呵斥下,哭丧着脸搬运守城器械。民房被强行拆除,梁柱被拖上城头,门板被卸下当盾牌。空气中弥漫着恐慌与刺鼻的硝石味。

李自成登上城墙,寒风卷起他残破的蟒袍。望着城外骚动的流民,又看向东方地平线——那里,仿佛己能听见八旗铁骑逼近的轰鸣。

他一拳砸在垛口上,砖屑飞溅:“来吧!多尔衮!多铎!想要我的命,就拿八旗儿郎的血来填这座城!”

几乎与此同时,潼关城头的斥候也发现了异常。

“报——!伯爷!”斥候激动喊道,“西安方向确认!闯贼验粮发现全是沙土,李闯暴怒!如今西安西门紧闭,闯军正在拆房备战!另有游骑回报,建虏多铎前锋骑兵,距西安不足两日路程,大军主力烟尘滚滚,正全速赶来!”

“好!”襄城伯李国桢猛地拍向城垛,眼中精光闪烁,“沙粮之计己成!李闯骑虎难下!多铎这头饿狼,终于上钩了!”

他转身按剑,声如洪钟:“传令各营!”

“天军营,弩机上弦,箭匣装满!对准闯贼大营!李闯若敢来犯,先射他个下马威!”

“京营新军,擦亮铁甲,拔出斩马刀!随时准备出关,痛打落水狗!”

“辅兵民壮,加倍准备滚木礌石、火油金汁!加固城防!把潼关打造成铁桶!”

“再派快马!飞报京师:沙粮计成,饿狼出动!潼关严阵以待,静候虎狼相争!”

命令迅速传开,潼关城头瞬间进入临战状态。天军营士兵熟练检查弩机,将寒光闪闪的弩箭压入箭匣;京营新军活动着关节,铁甲摩擦声沉闷,斩马刀泛着幽光。

李国桢独立敌楼,目光越过城下暗流涌动的流民,投向西安方向。

“李闯,多尔衮……”他低声呢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好好厮杀!咬得越狠越好!本伯就在这潼关城头,等着给你们收尸!”

寒风呼啸,“明”字大旗猎猎作响。潼关这座雄关,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磨利爪牙,静候着那场由沙土引发的血腥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