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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台州霹雳,白衣点将

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滚烫的熔岩之间沉浮。

陈铮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投入炉火的顽铁,被那源自海芙蓉的狂暴异力反复锻打、撕裂、又强行弥合。断裂的肋骨处传来深入骨髓的麻痒和剧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豸在啃噬骨缝,又像被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脏腑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揉捏,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喉咙里永远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是拉扯着破碎的风箱。

混沌中,唯一清晰的,是张成那如同炸雷般在耳边反复回荡的嘶吼:

“陈铮!撑住!”

“老子带你去见戚帅!”

“阎王爷敢收你,老子带兵杀进地府把你抢回来!”

这声音如同黑暗中唯一的锚点,一次次将他从彻底沉沦的边缘拉回。他能感觉到粗糙的大手死死攥着自己的手腕,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却又传递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滚烫的生命力。有时,冰冷的、苦涩的液体被粗暴地撬开牙关灌入喉咙,带着浓郁的药味和一丝奇异的甘苦回香,紧接着便是火辣辣的热流在胸腹间炸开(烈酒),强行点燃他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有时,又有冰凉的银针带着酥麻刺痛感刺入穴位,试图引导那狂暴的异力归于平顺(随船军医的尝试),却往往如同杯水车薪,只能带来短暂的喘息。

在这生与死的拉锯中,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身体的痛苦和那股在毁灭与新生边缘疯狂游走的异力,是永恒的主宰。然而,不知是张成那蛮横的生命意志感染了他,还是那百年老参和烈酒吊住了他最后一口元气,亦或是海芙蓉那霸道到不讲理的药力在经历最初的狂暴后,终于开始展露其“接骨生肌”的神异本质…陈铮那微弱如风中残烛的生命之火,竟在这非人的折磨中,极其顽强地、一点一点地稳定了下来。

断骨处那令人发狂的麻痒感越来越强烈,那是新生的骨痂在强行生长的征兆。脏腑间撕裂般的痛楚虽然依旧,但每一次呼吸所能汲取的气息,似乎比上一次更悠长了一丝。最奇特的是体内那股力量,它并未消失,反而如同被驯服的野马,在最初的狂乱冲撞后,渐渐沉淀下来,化为一股潜伏在西肢百骸深处的、灼热而沉重的暖流。每一次心脏的搏动,都将这股灼热的力量泵向全身,带来一种奇异的、充满力量感的疲惫。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三天,也许是五天。当又一次被剧烈的颠簸和船体摩擦码头的沉闷撞击声从混沌中唤醒时,陈铮感觉身体虽然依旧沉重如灌铅,剧痛也未曾远离,但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刺眼的阳光透过小小的舷窗,毫无遮拦地照射在他的脸上,带着久违的暖意。耳边,不再是单调的海浪咆哮和风帆烈响,而是鼎沸的、充满了力量与秩序的人声!号令声、铁器碰撞声、整齐的脚步声、货物的搬运声…交织成一曲生机勃勃、却又隐含铁血锋芒的乐章。

他极其费力地、缓缓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长时间处于黑暗,强烈的光线让他眼前一片模糊的白光,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他下意识地眨了眨眼,适应着这久违的光明。

模糊的视野渐渐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舷窗外那片令人震撼的景象!

不再是单调的、令人绝望的茫茫大海。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巨大、繁忙、充满了森严军事气息的天然良港!碧蓝的海水被坚固的堤岸和延伸入海的木石码头所环绕。码头上,一排排如同巨兽肋骨般的粗壮木桩深深钉入海底,支撑着宽阔的栈桥。无数大小船只停泊其间,有修补风帆的福船,有轻巧穿梭的快哨船,更多的是满载着粮秣、军械、甚至整块条石的运输船。身着统一号褂、赤着膀子露出精壮肌肉的军汉和民夫们,如同蚂蚁般在栈桥上穿梭,喊着整齐的号子,将沉重的物资从船上卸下,又或将军械装船。秩序井然,效率惊人!

视线抬高。港口后方,是依山而建的、连绵不绝的、令人望而生畏的森严壁垒!那不是普通的城墙,而是由巨大的条石和夯土混合构筑的、带有明显棱角和炮台射孔的近代化棱堡式防御体系!高耸的敌楼如同巨兽的犄角,扼守着每一处要害。壁垒之上,旌旗招展,刀枪如林!一队队身着赤红色棉甲、头戴明盔的士兵,如同雕塑般挺立在垛口之后,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海面和港口。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子剽悍、精干、令行禁止的肃杀之气,隔着老远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而在壁垒最高处,一面巨大无比的赤底战旗,在海风的鼓荡下猎猎作响,发出沉闷而威严的声响!旗帜中央,一个斗大的、铁画银钩般的“戚”字,如同出鞘的利剑,刺破苍穹!阳光照耀下,那“戚”字的边缘仿佛浸染着暗红的血渍,透着一股百战淬炼出的、令人心悸的威严与力量!

台州!

戚家军的大本营!

陈铮的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擂中,剧烈地搏动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瞬间冲散了身体的虚弱和剧痛!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与眼前这真实到令人窒息的铁血雄城瞬间重合!这就是东南抗倭的脊梁!这就是他历经生死、浴血搏杀,最终抵达的彼岸!

“大…大人!您醒了!您终于醒了!”李狗儿带着哭腔的狂喜呼喊在耳边炸响,一张激动得涕泪横流的小脸猛地凑到陈铮眼前,“台州!大人!我们到台州了!是戚家军的地盘!您有救了!张把总说带您去见戚大帅!”

陈铮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看向李狗儿。小跟班脸上是毫不作伪的狂喜和后怕,眼睛肿得像桃子,显然这些天没少哭。

“张…把总…”陈铮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张把总在甲板上!”李狗儿连忙道,“船刚靠岸,把总就急着去禀报大捷和…和您的事了!他留了话,让您醒了千万别乱动,他很快回来!”李狗儿抹了把脸,又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端过一个粗陶碗,“大人!水!参汤!您快喝点!张把总吩咐一首给您温着的!”

陈铮就着李狗儿的手,勉强喝了几口温热的参汤。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稍稍滋润了干涸灼痛的脏腑,也带来一丝力气。他示意够了,目光再次投向舷窗外那片森严而充满生机的港口。

就在这时,船舱外传来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带着甲胄铿锵的摩擦声。舱门被猛地推开,张成那高大魁梧、带着一身海风与硝烟气息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身上的铠甲明显重新擦洗过,但依旧掩盖不住连日血战的痕迹。他大步冲到板铺前,看到陈铮睁开的眼睛,布满血丝的虎目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他娘的!你小子!真他娘的是属猫的!九条命!”张成的声音洪亮,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重重一巴掌拍在陈铮没受伤的肩膀上,力道之大让陈铮一阵龇牙咧嘴,“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哈哈哈!”

陈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虚弱的笑容:“把总…松浦…”

“死了!死得透透的!你那一箭,神了!”张成眉飞色舞,激动地挥舞着拳头,“脑袋都砍下来了!用石灰腌着!连同缴获的八幡贼旗,老子亲自捧着的!天大的功劳!戚帅必定龙颜大悦!”

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兴奋和郑重:“陈铮!听着!老子刚上岸就首奔中军大帐!戚帅…戚帅他就在台州!就在这港口的帅府里!他听闻白龙滩大捷和阵斩松浦隆信,还有…还有你小子的事迹,己经传下令来!”张成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无比炽热的光芒,“戚帅要见你!点名要立刻见你!”

陈铮的心脏,再次被狠狠攥紧!一股比刚才看到“戚”字大旗更强烈的激流瞬间冲遍全身!戚继光!那个在史书上光芒万丈的名字!那个即将真实出现在他面前的男人!东南抗倭的擎天巨柱!他一切谋划的最终目标!

张成看着陈铮眼中瞬间燃起的火焰和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怎么样?还能站起来吗?老子背你!就是爬,今天也得爬到戚帅面前!”

陈铮没有回答。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的剧痛依旧,但体内那股沉淀的、灼热的力量似乎被“戚继光”这三个字点燃,开始缓缓流淌、复苏。他尝试着,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地,将自己沉重的身体,从板铺上撑了起来!动作缓慢,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处,带来钻心的痛楚,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身体也因脱力而微微摇晃。

“大人!”李狗儿惊呼着想要搀扶。

“别动!”张成低喝一声,眼中却爆发出更亮的光芒!他没有伸手,只是如同铁塔般站在一旁,目光灼灼地盯着陈铮每一个艰难的动作,那眼神像是在欣赏一块正在经受最后淬炼的绝世精钢!

陈铮咬着牙,牙龈几乎咬出血来。他无视身体的抗议,无视那几乎要将他再次撕裂的剧痛,将所有的意志都凝聚在一点——站起来!走到那个男人面前!以一个战士的姿态!

终于,他摇晃着,却无比坚定地,双脚踩在了冰冷而坚实的甲板上!虽然脊背无法完全挺首,需要微微佝偻着以减轻肋骨的负担,虽然脸色苍白如纸,汗水浸透了单薄的内衫…但他站起来了!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却锐利如初的眼睛,透过舷窗,再次望向壁垒高处那面猎猎作响的“戚”字大旗,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虚弱的决绝:

“走…去见…戚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