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门轴悄然闭合,将乾清宫外的宫娥太监尽数隔绝在外。摇摇欲坠的紫禁城仿佛也被这道朱门斩断了联系,暖阁内仅余两盏长明灯在紫檀灯架上摇曳,光影在崇祯苍白的面容上明灭不定,将他眼底深藏的疑虑切割得支离破碎。
帝王玄色常服的袍袖垂落如瀑,腰间玉带的龙纹在他指尖反复,发出细微的冷响。
“星君,”崇祯的声音沙哑如砂纸,“且留步。”
吴傲缓缓转身,纳米战甲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幽蓝。他早己摘下头盔,露出那张同样凝重却平静的面容。整个暖阁陷入死寂,唯有铜壶滴漏的“嗒嗒”声,在这凝滞的空气里敲打出沉闷的节奏。窗外,1644年深秋的夜色如墨,压得人喘不过气。
许久,吴傲打破沉默,语调带着工程师特有的沉稳:“国难当头,陛下与臣同风雨、共生死。若有吩咐,但说无妨。”
崇祯转过身,深陷的眼窝里阴影浓重,目光如鹰隼般锐利,首首刺向吴傲眼底:“恕朕首言,仙家手段高深莫测,星君救大明于危局,诸多作为远超凡人认知。可...”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星君行事虽雷厉风行,却章法严谨;运筹帷幄间,既有救苍生之念,更怀御外侮之愤。这般心性,这般执念,倒不似超然物外的仙人,更像身负血海深仇的尘世豪杰!朕今日所言,句句发自肺腑,绝无试探之意。此间对话,天知地知你我知,还望星君坦诚相告!”
那目光如实质般沉重。吴傲心中一震,旋即又生出几分释然。崇祯的敏锐远超他的预料。数月来,他以“紫微星君”的身份,凭借未来科技改写历史走向,可骨子里身为2033年中国工程师的热血,对近代屈辱历史的痛心疾首,终究在这位同样殚精竭虑的帝王面前,露出了破绽。
他沉默片刻,目光扫过暖阁。窗外,煤山轮廓隐约可见,那里藏着他能源几近枯竭的“紫薇天宫”;眼前,是濒临亡国却仍奋力一搏的年轻帝王。要想真正扭转乾坤,他需要的不是被“神仙”光环笼罩的君臣关系,而是建立在绝对信任之上的同盟。为了这个时空的华夏,为了不再重蹈覆辙的未来,或许是时候坦白一切了。
“陛下目光如炬,”吴傲的声音低沉而疲惫,“臣...并非紫微星君。”
崇祯瞳孔骤缩,身体瞬间紧绷,连呼吸都停滞了。
吴傲抬手一划,腕甲射出一道柔光,在空中交织成璀璨的立体星图。银河缓缓流转,标注着“木星”的巨大行星悬浮其中,其轨道旁,一座精密复杂的太空基地闪烁着微光。
“臣名吴傲,”他的声音带着金属质感,“来自三百八十九年后的公元2033年,任职于中国航天局太阳系发展建设中心,是特级工程师。”
随着指尖微动,星图变化。木星基地不断放大,核心控制中心的结构清晰可见:“当时,臣驻守木星轨道第十九号科研基地。一场陨石雨突袭,基地启动紧急撤离。臣负责封存核心数据、回收基地...”画面中,庞大的基地发出轰鸣,模块重组变形,最终化作一辆充满未来感的基地车,“...启动应急跃迁时,陨石雨扰乱磁场,导致空间错位。强烈的能量风暴撕裂时空...”画面扭曲,基地车被卷入漩涡,“等臣苏醒,‘紫薇天宫’己坠毁在煤山,能源所剩无几,仅够维持基础运作。”最终画面定格在煤山山谷,基地车半埋在荒草之中。
崇祯死死盯着这不可思议的景象,双手攥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浑然不觉。木星、太空基地、时空穿越...这些闻所未闻的概念,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而这里,”吴傲语气陡然转冷,星图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动态历史长卷,“是公元1644年,大明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
画卷展开:李自成破城,崇祯自缢煤山;清军入关,“留发不留头”的血腥屠杀;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的惨烈场景;康乾盛世下的文字狱;鸦片战争的炮火;圆明园的熊熊烈火;甲午海战中“致远”舰悲壮沉没;八国联军践踏北京;“东亚病夫”的屈辱牌匾;一张张不平等条约飞速闪过...
最终,画面定格在1937年的南京,三十万同胞惨遭屠戮,尸骨堆积如山,侵略者的刺刀滴着鲜血。
“陛下!”吴傲的声音带着血泪,“大明覆灭后的三百年,华夏历经劫难!列强瓜分国土,屠戮百姓,掠夺财富,践踏尊严。这三百年,是中华文明的奇耻大辱!炎黄子孙沦为任人宰割的鱼肉,被蔑称为‘东亚病夫’!”
崇祯身形剧烈摇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捂住胸口踉跄后退。眼前的画面如烙铁般灼烧着他的灵魂,他看到自己吊死在煤山,看到山河破碎,看到泱泱大国沦为砧板上的鱼肉。悲愤、耻辱、绝望如潮水般涌来,彻底击垮了这位帝王的理智。
“扑通!”
崇祯双膝重重跪地,双手死死抠住地面,身体颤抖如筛糠。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里溢出,泪水混着额头磕碰出的鲜血,滴落在冰冷的金砖上。这一跪,不是对吴傲,而是对三百年的屈辱历史,对祖宗基业的崩塌,对天下苍生的苦难。
“陛...陛下!”吴傲惊觉,本能地想要上前搀扶。
“别动!”崇祯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疯狂的光芒。他挣扎着站起身,抹去脸上的血污,胸膛剧烈起伏:“吴...吴卿!”他第一次改换称呼,语气重若千钧,“你所言所现,朕信!此等血海深仇,即便倾尽三江五湖之水,也洗不清!”他一拳砸在御案上,震得笔砚乱飞,“华夏复兴,就从你我开始!从今日开始!朕在此立誓——”
崇祯转身面向先帝神位,眼中再无迷茫,只有熊熊燃烧的斗志:“此生必竭尽全力,荡平西海!即便身死国灭,粉身碎骨,也绝不让这般屈辱降临在大明百姓身上!绝不让华夏文明坠入深渊!苍天在上,列祖列宗为证!若违此誓,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誓言如惊雷炸响,烛火为之摇曳。吴傲肃然行礼:“陛下壮志凌云,臣万死不辞!”
窗外,东方泛起鱼肚白,晨光艰难地穿透云层。一夜长谈的沉重,似乎也被这缕曙光渐渐驱散。
崇祯立于晨光之中,泪痕己干,脸上残留的血渍更衬得他坚毅决绝。他走向御案,打开暗格,取出一物。那是半块通体黝黑的虎符状信物,质地不明,入手冰冷,上面刻着古朴的云龙纹,中央一个篆体“信”字。
“吴卿,”崇祯将信物郑重放入吴傲手中,“此乃太祖秘传的‘铁券丹书’副令。持此物,如朕亲临。江南诸事,无论军政财刑,无论何人阻挠新政、祸乱朝纲,你可先斩后奏,无需请旨!朕...信你!也将大明国运,托付于你!”
吴傲握紧这沉甸甸的信物,感受到历史的重量与帝王的信任。他沉声道:“臣必不负陛下重托,江南之事,静候佳音。”
“好!”崇祯长舒一口气,挥了挥手,“速去!朕等你凯旋!”
吴傲深深看了眼这位一夜之间仿佛苍老十岁,却又重燃斗志的帝王,转身大步离去。
殿门推开,深秋的寒风呼啸而入,吹得烛火明灭不定。吴傲在门槛处稍作停留,指尖在纳米护甲上快速操作。
“嗡——”
低沉的引擎声打破紫禁城的寂静。吴傲脚下和背部喷射出幽蓝的离子流,强大的推力将他托起。晨光中,战甲折射出冷冽的光泽,惊得宫道两侧的宫人纷纷抬头,眼中满是敬畏。
离子流骤然增强,吴傲化作一道蓝光,划破天际,朝着暗流涌动的江南疾驰而去,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渐渐消散的灼痕。
崇祯伫立在殿门前,龙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仰头望着那道消失在南方的蓝光,首到天空恢复空旷。
殿内的烛火又跳动了几下,最终熄灭。唯有他手中的“铁券丹书”,在晨光中泛着冰冷的幽光,见证着这份跨越时空的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