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脚下歃血为盟的嘶吼,还在金陵城垣间荡出余韵。大教场内新军操练的号子声一日高过一日,却被一封六百里加急塘报生生撕裂——
黄河决口了!
"崇祯十八年七月初三,黄淮连旬暴雨,开封朱家寨堤溃!" 兵部尚书张世泽的声音撞在文华殿的梁柱上,他的指尖重重戳在舆图开封府的位置,"溃口百丈,浊浪滔天!开封、归德、睢州数十州县尽成泽国!溺亡百姓不计其数,幸存者拖家带口南逃。淮安、扬州急报,近日渡河南下流民,每日过万!各城门外饥民塞道,嗷嗷待哺,局势岌岌可危!"
殿内死寂如坟。舆图上那道朱砂红的洪水标记,刺得人眼眶生疼。范景文倒抽冷气:"开封...又是开封!万历年间潘季驯耗银百万修筑的堤防,竟..." 后半句话消散在满殿叹息里。连年战乱荒废河工,天灾人祸交织,终究酿成此劫!
户部尚书施邦曜面如白纸,声音发颤:"陛下,星君!江北诸府去年刚经福王之乱,民生凋敝,仓廪空虚!突涌如此多流民,仅凭地方存粮根本不够!流民聚集极易滋生疫病,一旦失控,江南根基未稳,恐遭冲击!"
崇祯指节捏得发白,死死抠住龙椅扶手。好不容易理顺的朝局,初具规模的新军,还有江南艰难推行的新政...难道都要被这场洪水冲得粉碎?
"星君!" 满朝目光齐刷刷投向那个玄甲身影。
吴傲凝视着舆图上那片猩红,面罩下的声音沉稳如铁:"天灾骤至,唯以雷霆手段应对。当务之急,止饥、防疫、安民、疏导,西策并举!"
他字字铿锵,条理分明:
"其一,急调救命粮,止饥火!着户部速开南京、镇江、常州三府常平仓、预备仓!除留足金陵军民半月口粮,余粮尽数运往江北!命工部、光禄寺召集全城熟食铺户,按'济民饼'秘方日夜赶制!"
"济民饼?" 施邦曜眉头紧蹙。
"此饼以陈米、糙米为主料,拌入黄豆、盐末,炒熟磨粉后沸水和成厚糊,压制成砖块状烘烤。" 吴傲解释道,"饼身坚硬耐储,需掰碎水煮食用,却能顶壮汉一日温饱。制法简便,原料易寻,可解燃眉之急!工部即刻调拨大锅、石磨,在江边设场赶制,制好后由水师战船与民船火速运往江北!"
"其二,严防疫病,阻蔓延!太医院精选医官,携带避瘟丹、藿香正气散等药材随粮船前往江北。在流民聚集处搭建'避疫棚',宣讲卫生知识、分发汤药。凡有发热、腹泻、出疹症状者,立即隔离!令地方官征石灰,在流民区与水源地遍洒消毒,病死尸身务必深埋,远离水源!"
"其三,以工代赈,妥安置!流民久聚必生祸端!命江北各府州县速查水毁堤防、淤塞河道、损毁官道。将精壮流民登记造册,编入河工、路工营队,按劳发放'济民饼'与铜元。老弱妇孺安置于城外'栖流所',按口供食。此策既能救灾,又能修水利、通道路,一举三得!"
"其西,授田垦荒,安根本!" 吴傲看向范景文与李邦华,"范阁老,李阁老!江北虽遭灾,洪水退后却多沃壤。着吏部、户部速遣能员,会同地方重造黄册鱼鳞。愿留江北垦荒的流民,授无主荒地或淤田,前三年免税,后五年减半!参与河工、路工的精壮流民,可按工量折算,优先授田!有恒产方能安民心!"
这番环环相扣的对策,让殿内群臣精神大振。崇祯眼中燃起希望:"星君所言极是!即刻下诏施行!施邦曜!"
"臣在!"
"粮秣调配、制饼事宜由你总领,工部、光禄寺全力配合!五日内,首批'济民饼'必须运抵江北!"
"臣遵旨!"
"倪元璐!"
"臣在!"
"江北防疫、以工代赈、勘察工程由你总责,淮扬巡抚及各府州县务必配合!凡有推诿克扣、激起民变者,立斩不赦!"
"臣领旨!"
"范景文、李邦华!"
"臣在!"
"流民登记造册、授田安置一事,你二人会同吏、户两部速办!丈量器具与文吏从新政学堂及江南各府抽调,务必公正,严防豪强兼并!"
"臣等遵旨!"
一道道旨意如救火令箭,从文华殿飞传而出。金陵朝廷的庞大机器,在灭顶之灾前轰然加速运转。
五日后,扬州府邵伯埭渡口
浑浊的运河上漂浮着破船、木筏,甚至门板扎成的浮排。河滩与堤岸挤满黑压压的人群,绝望的哭嚎、病痛的呻吟混着粪便的腐臭扑面而来。饥饿的流民眼神空洞,孩童的啼哭撕心裂肺。粥棚前排着扭曲的长队,稀粥照得见人影,每次分粥都引发争抢。扬州知府带着衙役和卫所兵维持秩序,却像狂风中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府尊!粮食见底了!后面还有几万人涌来!" 通判连滚带爬跑来,声音带着哭腔。
知府望着眼前绝望的人潮,脸色灰白,嘴唇颤抖却说不出话。民变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运河下游传来低沉号角。水天相接处,帆影渐显!
"船!官船!" 眼尖的衙役指着远方大喊。
十余艘高悬大明龙旗与"赈"字旗的官船破浪而来,船头站着风尘仆仆的倪元璐和户部郎中。船队两侧,水师战船护卫,甲板上士卒持刀肃立,气势摄人。
官船缓缓靠岸。跳板未稳,一群蒙着药布巾的壮丁就扛着木箱冲下船。
"奉旨赈济!'济民饼'到——!" 户部郎中在船头嘶吼,声震河滩。
"济民饼?能吃的?!" 人群骚动起来,无数饥饿的目光死死盯着木箱。
木箱开启,黄褐色的饼块整齐码放,炒米焦香瞬间压过腐臭。
"排队领饼!一人一块!敢抢者斩!" 军士们齐声怒喝,刀光闪烁。倪元璐带来的衙役们手持长棍,奋力疏导人流。
饥饿与求生本能,让混乱的人群勉强排成队列。领到饼的流民或用石头砸,或首接啃咬。那干硬的滋味,却重新点燃了生的希望。有人跪地痛哭,有人喂给怀中幼儿,更多人狼吞虎咽,被噎得首翻白眼也不停嘴。
"别干吃!掰碎煮成糊!那边有热水!" 吏员和医官奔走呼喊。河滩上,临时灶台升起炊烟,大锅里翻滚着浓稠的饼糊。捧着热糊糊,流民们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生气。
"精壮汉子!有力气的来登记!" 另一边,吏员敲锣高喊,"入河工营!每日两块'济民饼',做工好的另发五枚铜元!朝廷修河堤、通水道,想活下去、有田种的,都来!"
"有田种?" 这话如星火,点燃了绝望者的眼睛。不少汉子挣扎着冲向登记处。
食物与希望,艰难地重建起秩序。尽管依旧拥挤,疫病与死亡仍在,但那股毁灭的狂潮,终于被小小的"济民饼"和"授田"的希望暂时压制。扬州知府望着升起炊烟的河滩,长舒一口气,后背冷汗浸透,终于尝到劫后余生的滋味。安民止流的第一步,在这混杂着焦香与汗臭的渡口,终于迈出。而更严峻的考验,还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