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仙今年二十六岁。
她十四岁嫁给那个人,十六岁生下女儿小莲花,同年杀夫落草为寇,十九岁成为三当家的,如今为匪已有十年。
她收留了不少女子,多是为夫家逼迫欺辱,想离开却又无处可去之人,有的孤身一人,有的带着孩子,有的甚至是怀胎跑出来的。
当然也有一些女子是根本没有嫁人就慕名而来的。
凤仙将从这些人和山寨本身的女子中挑出了一部分,组成了女儿兵,剩弱的,就做些打杂的活儿。
苏月妩心中感佩不已,又详细问了她明月寨这十年的所作所为。
梁州位在边境,天高皇帝远,权贵当家,勾连太守欺压百姓,明月寨也只做劫富济贫之事,杀过几任狗官。
“凤大当家,你既然把明月寨做的风生水起,又为何想要向朝廷投诚呢?”
这是苏月妩疑惑之处。
凤仙大大咧咧道:“没办法啊,山寨里头还有孩子嘞,好几个都是读书的料,有我们这种爹娘,他们能去考状元吗?还有我闺女,随了她那个孬爹,柔柔弱弱的,我天天打打杀杀,万一死了她怎么过,嫁个男人靠着吗,可别了,我现在看见新嫁娘就想把她拽下花轿,别去那虎狼窝,我还是得打下个事业,最好弄个官儿当当,才能给她后半辈子博个安稳。”
这话说的不知比多少为官做宰之人还明白。
可这件事,却是要逆天下之大不违的。
苏月妩深吸一口气:“好,凤姐姐,只要你说的这些都属实,本宫就答应你,会说服陛下招安明月寨众人,给你封授官职,但是你们还是要待在梁州,只是名义上从匪变成兵了,可以领朝廷俸禄了而已,你可愿意。”
如果把凤仙等人接来京城,她手中的兵权定要被分解,到时候就成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只有在边境梁州,才是最保险的,而且有立战功的机会,战功越多,她们才越能在朝堂一众男人里站的住脚。
苏月妩把道理解释给她听。
凤仙又是一愣。
苏月妩耐心地问:“可是不太懂,本宫通俗些给你讲吧……”
“不!”
凤仙打断她,咧嘴一笑:“是娘娘叫姐姐还怪好听的,娇滴滴得勾的人心软,能不能再叫一声?”
苏月妩:……
凤仙哎呦一声:“我又多嘴了,娘娘说的我都听懂了,梁州正好,我还不想来京城呢,就是以后底下那群小崽子若想考状元,还是能过来的吧?”
苏月妩微笑:“那是自然,只要他们没参军,就是自由身。”
凤仙这就放心了,拱手行了个礼:“那我就替明月寨众人,谢过娘娘了!”
苏月妩上前扶起凤仙,四目相对,她认真道:“凤姐姐,希望下一次相见,我能叫你一声凤大将军。”
凤仙大笑:“好!”
*
等凤仙回到梁州,苏月妩才向沈珩提起此事。
沈珩无所不允,只是望着她小声道:“这件事情很难。”
苏月妩摸了摸他的头,弯唇轻笑:“虽千万人,吾往矣。”
沈珩垂眸,知道无可转圜了。
他还是没忍住小声嘟囔:“非汝往,是吾往也,因为无论什么事,都是我替你挡着。”
可事实证明,这次的事情,帝王也挡不住了。
前几日苏月妩在屏风后听政,已经引起不少大臣的注意了。
他们心中不满,但知道陛下对贵妃娘娘的喜爱,也不敢说出来,只能私下找许太傅,望其劝谏。
许太傅倒是应下了,进宫一趟后又没了回音。
他们又去找曹太师,曹太师为人肃正,但内里却是圆滑,听了也不过皱眉思索,说会想应对之策,就将他们送客了。
众臣只能忍着。
可沈珩一提出要将寨匪,还是女寨匪招安封官,就像一滴清水落入油锅,表面的平静霎时维持不住了。
一位御史手持笏板出列,犯颜直谏:“陛下,自古以来,男女之别犹如天地之分,一阴一阳,一清一浊,各主其事,从未有过女子为官之先例,尤其是做过匪徒的女子,臣不知陛下为何会有此想,可是与贵妃娘娘有关!”
他几乎是嘶喊出声,满朝不少臣子都被激了起来。
贵妃参与朝政,结党营私是举朝皆知的事情。
不是没人劝谏过,可每次都遭陛下斥骂,还有一位官员因屡次上谏,被廷杖贬官逐出京城,他们这些人畏惧,不敢复言,可畏惧之外,也是有忿然的。
他们不想做被剜了心的比干,但他们也不想眼睁睁看妲已再世,祸国殃民!
一位五品官受到感召,望了眼御座后的屏风,也随着那位御史出列,下跪肃声道:“臣求陛下撤掉屏风!不使妇人窃政乱朝!”
这话就把群臣隐忍多日的不满挑明了。
群情瞬时激愤起来。
沈珩冷冷地扫视他:“你说谁窃政乱朝?朕告诉你,荣贵妃做的事都是朕的授意,隋朝时,独孤皇后亦随隋文帝理政,出入相随,有二圣之称,先例在前,朕为何不可?”
五品官痛心疾首道:“可也正是因隋文帝听从独孤皇后,废长立幼,才给先隋留下亡国之患,隋文帝死前,大呼数声“独孤误我!”陛下您忘了吗!”
沈珩怒斥:“放肆!”
文官都是有情怀的。
平常怂归怂,此刻有人领头,那股子文死谏的骨气纷纷冒了出来。
一个五品官都不怕死,敢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他们又有什么怕的!
霎时,一个个穿红着绿的官员出了行列,在中央依次跪了下去。
“求陛下撤去屏风,还大昭清明,不使妇人窃政乱朝!”
“求陛下撤去屏风………”
“求陛下……”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不一会儿的功夫,朝堂上的低阶官员跪了大半。
为君者,最怒,最怕的便是这种场景。
吴少卿皱眉,出声:“诸位这是在威逼陛下吗?臣请问各位大人,你们口口声声贵妃娘娘窃国乱政,娘娘膝下只有两子,皆是皇室血脉,如何窃国,给谁窃国?乱政又究竟乱了什么政,是诛杀忠臣,还是敛财欺压百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