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
活见鬼。
卫星河步履匆匆地提着包往外跑，手中的手机屏幕在傍晚模糊的雾蓝色之中亮得扎眼。
眼前的道路随着天边橙黄色的太阳坠下城市大楼后一秒比一秒更黑暗模糊。路灯已经亮起了，习惯比大脑更先让卫星河认出早已等在路边的孙伏的车。她坐到了副驾驶上，手指下意识按灭了屏幕。
“今天空气不好。”
孙伏的一句闲聊在卫星河这里几乎是左耳进右耳出。
“雾霾太重了，一直阴沉沉的……小宝？怎么不系安全带？”
孙伏奇怪地看了眼卫星河，唤道：“小宝？怎么了？”
卫星河动了动手掌，这才惊觉自已的手心和手机壳之间已经因为汗水而滑腻无比了。她对孙伏说：“没事儿，就是有点冷。”
孙伏调整了空调温度，但仍然看着她的侧脸问：“遇到什么事了吗？工作不顺利？”
见她并未回答，孙伏只能深吸了口气。
“还是家里有什么事？嗯？”
卫星河心下慌成一片，但面上仍一派镇定。她一巴掌推开孙伏的脸，装作不耐烦的样子道：“我爸……又去我奶奶家了。我给她打电话她也不接，烦死了。”
孙伏终于笑了。
“别担心，卫叔回去正好多双眼睛看着奶奶，万一老人家有什么不方便的至少有人第一时间知道，也不算坏事。一会儿再给他们打几个电话问问就好了，不烦，好不好？”
卫星河随意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趁孙伏扭过头去专注开车之时，她再次打开屏幕，垂下眼睛匆匆瞥了一眼屏幕上的大字。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白屏上的字就多了一行。
“你好，星河。”
“最近过得还好吗？”
最近过得还好吗？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谁？
网站小程序？恶作剧？广告？
她试图用一切看起来合理的理由解释眼前发生的一切，但这念头仅仅在脑子里闪过一瞬，屏幕上就飞速打出了一行新字。
“很难说我是谁。或许，你可以认为，我是……你？”
什么？
卫星河只来得及一眼扫完信息内容，一旁的声音就骤然响起。
“在看什么？”
她被吓了一跳，扭头之际，手中的手机页面就不知因触碰到了哪里而整个消失了，等她再回过神的时候，屏幕上就只剩下了熟悉的主页面，钝圆的数字时钟缓慢地跳了一分钟。
“小宝？”
没有得到回应的孙伏又喊了一声。
“啊，没事，刷网页。”
卫星河找遍了手机后台，在没找到那个白屏页面后，只好不动声色地关掉了屏幕。
孙伏：“在车上玩手机，小心晕车。”
“嗯，知道。”
卫星河难得没有反驳孙伏，只是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小说世界、男主、女主、女配……
她的生活里已经出现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以至于再面对这样近乎于灵异的事件，她已经能够快速冷静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我就是你”……
短短几句话给出了大量信息，让她暂时没办法仅凭这些就串联起一个完整的故事。
回家的路上，她抱着手机里里外外找了很久，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白屏界面了。刚才莫名出现的“作者有话说”仿佛是记忆里出现的幻觉，再找不到半点影子。
Ta还会出现吗？
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呢？
她想，下一次碰见Ta，她一定会抓住时机问清楚所有的事情！
晚上，卫星河终于收到了奶奶回过来的电话，这也让她狠狠松了一口气。
电话里，奶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总体上没什么大事，说是前两天感觉身体不太好，所以把卫江叫回家照看两天。
卫星河疑问道：“感觉不舒服为什么不叫我？”
奶奶比任何人都更知道卫江有多么不靠谱，怎么会放着自已不喊，反而在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喊卫江？
她皱着眉头又问了一遍：“怎么叫他？”
奶奶：“不叫他叫谁？别啰嗦了，你那个，你工作怎么样啊？”
卫星河觉得也许是奶奶知道自已最近忙，不想打扰自已，所以只好放过这个话题，转而交代了几句自已最近的生活。
临睡之前，她刷手机的时候无意间刷到了齐崇年的动态。
他们虽然加了彼此的联系方式，但从来没有任何私下的联系，这也是卫星河第一次碰巧刷到他的动态。
动态上只放了一张照片，一只皮肤白皙、骨节凸出的手腕上盘踞着一条鲜艳的粉色环状装饰。
那装饰乍看像是手环，但颜色过于扎眼，引得卫星河仔细观看，才发现那竟然是一条鳞片罗列的粉色细环蛇，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到头部的眼睛。
卫星河这才想起来，似乎孙牧说过，齐崇年养了一条宠物蛇。
她之前听到“蛇”这个字眼时，下意识升起生物本能的恐惧。但现在看到了这张照片，反而发现这小东西看上去没那么恐怖，反而堪称一句鲜艳漂亮。
卫星河多看了那条小蛇两眼，随手点了赞。
*
由于参赛的决定做得比较突然，所以齐昀景回国的日期也非常突然，就在一周之后。
在此之前，齐昀景隔着屏幕给卫星河留下的印象，无外乎漂亮、精致、聪明且遥不可及。
她就像是只存在于网络上的精修图，无论怎么看都无懈可击，唯一的缺陷是不真实得仿佛永远不会出现在自已身边。
这或许也是因为卫星河最开始是从小说里认识齐昀景的，以至于总是没办法把她当成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来看待。
因此，直到她亲眼见到齐昀景的那一刻之前，她对齐昀景要回国这件事唯一关心的地方，也就只是原著小说的剧情会不会因此展开，自已的生活会不会因此受到影响。
这真是一个困境。
她想。
一部小说的人物关系支配直接将她与诸多本不相关的人设立成了对立面。如果她相信那部小说的所有内容，那么无论男主女主，都将是她作为“女配”的敌人。
理智上来说，人不可对还没发生的事情下定论。但，她面对的是一本超出科学范畴的、带有预言性质的小说，她没有办法不去怀疑小说里原本的情节会随之展开，她这个反面“女配”会落得不好的下场。
这样的担忧如同朦胧的纱雾，纠缠了她好几天，剪不开撕不破。
随着“女主回国”这一标志性的剧情节点越来越近，卫星河冥冥之中感到了一种必然的命运即将到来的感觉，以至于心尖一直吊着。
她觉得恐怕只有等她亲眼看到这传说中的“女主”，亲身经历她所担忧的“未来”，自已的心才能真正放下来。
林肴和齐昀景的关系最好，齐崇年是齐昀景的弟弟，因此他们两个人一起去机场接的齐昀景。
卫星河有自已的工作要忙，因此，她见到齐昀景的时候，其实已经是齐昀景回国的第三天了。
当时，她正在棚里找了个塑料凳子坐着休息，一道说说笑笑的声音就从旁边飘了过来。
卫星河起初并没有在意，甚至因为发呆走神，连林肴叫她的名字她都没有听见。
直到林肴喊了她第二声，她循声望过去，才一眼看见了站在林肴和齐崇年中间的人。
一个……让卫星河第一眼就怔了的人。
“星星老师，星星老师！”
林肴冲她招手，热情地介绍：“昀景在这儿呢。”
卫星河发愣地看着她身边的齐昀景，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你好，星河。”
齐昀景摆了摆手跟她摇摇打了个招呼。
其实卫星河并不是没见过齐昀景的样子——毕竟她们在视频里见过很多次。面前的齐昀景从旁人的眼光来看，也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样貌或举动。她只是很正常地打了个招呼，很礼貌地微笑了一下，不冷漠也不过分热络。
只是……
卫星河盯着齐昀景的脸。
她刚才第一眼看见她，就狠狠恍惚了一下。
不是她自夸，也不是她眼瞎。刚才，她竟然第一眼就觉得眼前的这个齐昀景长得十分熟悉，仔细一看惊觉好像眉眼之间跟自已非常像，让她有种面对面照镜子的荒谬之感。但打视频的时候她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但那种感觉转瞬即逝，等她回过神，眼前齐昀景的脸就回归了原本的模样，跟自已完全不一样。刚才那种不知道哪里很相似的感觉就像是一闪而过的错觉，让人陡然一惊又无从证明。
“你……好。”
卫星河站起来点了点头，满眼惊疑又克制不住地频频盯着齐昀景看，看她俊秀的五官、柔和的神态、礼貌的笑容。
说来奇怪，明明人就站在卫星河的眼前，但她总觉得齐昀景的脸仿佛遮了一层纱一样，有时看得清有时看不清，更有时——
惊鸿一瞥，她仿佛看到齐昀景原本平和模糊的眼睛里朝自已迸射出另一种强有力的视线，炙热得仿佛凭空来自另外一个人，但仔细看时这种目光却又消失了。
她皱着眉头，几乎完全忽略了旁边的林肴和齐崇年，一味盯着齐昀景看。
直到一道声音劈开了她这种呆滞的状态。
“嗯，主要还是要靠故事线的创意，但技术层面也不能拖后腿。”
卫星河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是齐崇年在说话。
齐崇年正在跟齐昀景探讨短片参赛的事情。他似是察觉到了卫星河的视线，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又快速收回，清了清嗓子继续对齐昀景道：“至于美术设计，这不是我负责的部分，你可以跟……星河老师，聊一聊。”
他叫的这声“星河老师”别扭得让卫星河打了个寒颤。
她暗自撇了撇嘴，就听齐昀景回答：“星河老师的进度我知道，我放心。”
卫星河瞬间又被齐昀景吸引住了全部心神。
齐昀景接下来只是看了看现场，跟大家交流了一下工作状态，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刚见面时那种让卫星河频频出现错觉的样子也不见了，这反而让卫星河更加疑心。
她暗中关注着齐昀景的侧影，正在满心疑惑地发呆之时，旁边忽然传来了一声咳嗽。
她扭头，就看见距自已不远的地方，齐崇年正靠着道具台低头玩台面上剩余的螺钉，手指之间发出了小小的金属碰撞声。
卫星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理他。直到卫星河追着齐昀景的步伐走远了，一直站在她身后的齐崇年才倏忽停下了拨弄螺钉的动作。
他疑惑地盯着螺钉，脑子里只有一个疑问——
卫星河怎么能同时对孙牧这种没脑子的以及昀景姐这种有脑子的人感兴趣呢？
她到底欣赏什么样的人？
自已跟昀景姐从小一起长大，性格外貌都有六七分相似，那为什么她能那么彻底的讨厌自已，但又如此明显地喜欢昀景姐呢？
为什么？
为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