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底，揭晓了。
但这个谜底，却比任何谜题都更加令人匪夷所思。
全场数百位在各自领域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此刻都像被施了定身法，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年轻人的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海风吹拂观礼台彩旗的猎猎声响，都变得格外清晰。
震惊，是所有人的第一反应。
紧接着，便是浓得化不开的疑惑。
他是谁？
他凭什么？
他张着嘴，眼睛瞪得像铜铃，视线在那个年轻人和前排那个空荡荡的首席座位之间来回移动，仿佛在用眼神丈量着两者之间那道看不见的、却又深不见底的鸿沟。
这不合规矩！
这不合常理！
一个毛头小子，何德何能，坐到那个位置上去？
然而，看着周围第一排的其他人表情，他一下子就冷静下来了。
毕竟第一排的也都是行业内的大佬。
中科院的周培明院士，那位在计算机领域奋斗了一生的泰斗，此刻已经激动地站了起来，双手微微颤抖，浑浊的老花镜片后面，闪烁着的是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光芒。
他看着那个年轻人，就像看着一件凝聚了整个时代希望的艺术品。
石振宏更是亲自快走几步，在那年轻人面前停下，微微躬身，用一种既尊敬又亲切的语气说道：“白所长，您来了，大家可都等着您呢。”
白所长？
这个称呼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宾客席间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
能被石振宏这位总参装备部的副部长，在如此重大的场合，用这种近乎谦恭的姿态称呼为“所长”的年轻人……
一个惊人的、却又似乎是唯一合理的可能性，在所有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是他！
就是那个传说中的……！
那个以一己之力，推动了无数尖端项目，让整个军工科技水平实现跨越式发展的神秘天才！
一瞬间，所有的疑惑、不解、甚至是不忿，都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敬畏、好奇与狂热的复杂情绪。
原来，是他。
那么，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超规格的安保，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
漫长的等待，是为了彰显他的分量。
那个首席的座位，不是因为权力，而是因为功勋！
在全场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下，白杨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只是平静地对石振宏点了点头，然后迈开脚步，不疾不徐地走向那个空位。
他没有左顾右盼，也没有刻意表现出任何谦卑或倨傲，只是那么自然而然地走着。
他的步伐沉稳，目光清澈，仿佛他不是走在通往首席的红地毯上，而只是走在自家研究所的走廊里。
那种与生俱来的、源于绝对自信的沉静气场，让所有原本还想窃窃私语的人，都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挺直了腰杆。
在那个位置旁，海军的**和几位**主动站起身来，向他投以微笑和颔首。
白杨也礼貌地向他们点头致意，然后安静地坐了下来。
他坐下的那一刻，整个会场的气氛，达到了一种诡异的顶点。
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安然坐于国之重器的下水仪式首席，身边将星璀璨，身后冠盖云集。
这幅画面，充满了强烈的视觉冲击力，深深地烙印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脑海里。
缓缓地坐回椅子上，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那个年轻人的背影。
他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
规矩？
常理？
在真正的、足以改变国运的功勋面前，这些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肃静！”
就在这时，一位肩扛海军少**衔的主持人走上发言台，他手握话筒，声音洪亮而有力，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
“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各位同志们！”
“今天，是一个值得我们所有海军将士，乃至全国人民永远铭记的日子！今天，我们汇聚于此，共同见证我们伟大祖国海军建设史上的一座新的丰碑——052D型导弹驱逐舰，首舰下水！”
话音刚落，观礼台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掌声经久不息。
待掌声稍歇，主持人继续说道：“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为我们讲话！”
张海山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上发言台。
他是一位从战火中走出来的老军人，身上带着一股铁血刚毅的气质。
他没有拿讲稿，目光如炬，扫过全场，最后，在白杨的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秒，眼神中充满了欣慰与感激。
“同志们！”他的声音雄浑如钟：“今天，站在这里，我的心情，和大家一样，非常激动！”
“看着我们身后这艘崭新的战舰，我想起了我们海军初创时的艰辛，想起了那些年，我们开着从敌人手里缴获来的小炮艇，在长江口与敌人的巡洋舰对峙的岁月！”
“那时候，我们没有大船，没有好炮！我们靠的是什么？靠的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战斗精神！”
“但是，同志们，光有精神是不够的！落后就要挨打，这是血的教训！”
“我们渴望，我们做梦都渴望着能有我们自己的、强大的、让任何敌人都不敢小觑的战舰！今天，这个梦想，正在变成现实！”
“052D，不是一艘普通的军舰！它凝聚了我们国家最顶尖的智慧，最先进的科技！它的下水，标志着我们人民海军，正式从近海防御，迈向了远洋！”
“在这里，我要代表海军全体将士，感谢*******决策！感谢全国各条战线上的科研工作者、工程师和工人们的无私奉献和辛勤汗水！”
说到这里，他再次将目光投向白杨，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全场所有人的目光，也随着他的动作，再次聚焦在了白杨的身上。
白杨静静地坐在那里，神色依旧平静，只是对着张海山的方向，微微颔首。
他没有说话，也不需要说话。
他本人坐在这里，就是一种最有力的表态，代表着国家科研力量的最高意志。
他的到来，本身就赋予了这艘战舰无与伦比的意义。
张海山首长的讲话结束后，石振宏也发表了简短而激昂的讲话。
整个仪式流程紧凑而庄重。
下午两点三十分，主持人用颤抖的声音宣布：“现在，我宣布，052D型导弹驱逐舰，下水仪式，正式开始！”
“请张海山同志，石振宏***，以及……052D项目总设计师，白杨所长，共同为新舰下水剪彩！”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白杨站起身，与张海峰、石振宏一同走到了剪彩台前。
三把系着红绸花的金色剪刀，摆放在丝绒托盘上。
白杨拿起其中一把，与两位将军并肩而立。
“剪彩！”
随着主持人一声令下，三人同时剪断了红色彩带。
“呜——呜——呜——”
霎时间，整个港区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汽笛声，悠长而高亢，仿佛巨兽苏醒前的咆哮。
船坞两侧，巨大的水阀被开启，奔腾的海水开始涌入干船坞。
与此同时，船台的另一端，工人们用巨大的扳手，敲掉了支撑着舰体的最后几块龙骨墩。
“哐当！哐当！”
沉重的金属撞击声，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脏上。
失去了所有束缚，这头长一百五十七米，宽十七米，满载排水量超过七千吨的钢铁巨兽，开始沿着涂满了润滑油脂的船台滑道，缓缓地、却又无可阻挡地向着大海滑去。
“动了！动了！”
观礼台上一片欢腾！
巨大的舰体与滑道摩擦，发出“滋啦——”的声响。
它的速度越来越快，舰艏激起的风，吹动了观礼台上人们的衣角。
终于，在万众瞩目之下，052D的舰艉率先触碰到了蔚蓝色的海面。
“哗——”
平静的海面被庞大的舰体犁开，激起了数米高的白色浪花。
紧接着，整个舰体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全部滑入了水中。
巨大的排水量，让船坞内的水位猛地升高，形成了一股汹涌的浪潮，拍打在船坞的墙壁上，发出雷鸣般的巨响。
成功了！
掌声、欢呼声、口哨声，汇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许多白发苍苍的老专家、老将军，此刻都忍不住热泪盈眶，他们摘下帽子，用力地挥舞着，将一生的梦想与激情，都倾注在了这艘战舰之上。
白杨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在水中逐渐稳定下来的舰体。
阳光下，那灰色的涂装、流畅的线条、高高昂起的舰艏，以及舰桥上那四面极具科幻感的巨大相控阵雷达，构成了一幅充满力量与美的画卷。
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淡淡的、欣慰的笑容。
……
此刻，就在那艘万众瞩目的052D驱逐舰的甲板上，一名身穿崭新海军作训服的年轻士兵，正以最标准的军姿，站立在自己的战位上。
他的名字叫李伟，今年十九岁，入伍刚刚一年多。
他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狂跳，仿佛要冲破肋骨的束缚。
紧张，激动，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亲身参与创造历史的神圣感，充斥着他的四肢百骸。
他的脚下，是坚实的钢铁甲板。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当最后的龙骨墩被敲掉时，整艘战舰传来的一阵轻微的、却又无比沉重的震颤。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脚下的不是一艘船，而是一头被唤醒的、拥有生命的巨兽。
“老班长……咱、咱们这就下水了？”李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目不斜视，嘴唇微微翕动，对着身边一位同样站得笔直的老兵说道。
被他称为“老张”的，是舰上的一级军士长，张国栋。
他黝黑的脸上刻满了海风的印记，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在海军服役了二十年，从最初的老式护卫舰，到后来的051型驱逐舰，他都待过。
“嗯。”张国栋的声音沉稳如山，“下水了。”
他的声音里，同样蕴含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激动。
“我……我感觉跟做梦一样。”李伟深吸了一口带着咸腥味的海风，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班长，你说……咱们这船，真有报纸上说的那么厉害？什么‘神盾’，什么‘垂直发射’……听着就跟看科幻小说似的。”
张国栋的嘴角，勾起一抹自豪的弧度。
“小子，把‘吗’字给我去了。”他压低了声音，但语气中的骄傲却怎么也藏不住：“这玩意儿，可比科幻小说厉害多了！看见舰桥上那四块大平板没有？”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李伟当然看见了，那四面巨大的、深色的、光滑如镜的阵面，是这艘船外形上最引人注目的特征。
“看见了，班长。那是什么？看着怪怪的，跟以前船上的‘大锅盖’雷达完全不一样。”
“那叫相控阵雷达！”张国栋继续说道：“我听来给我们培训的工程师说，这玩意儿，一个面就能顶咱们过去一整艘船的雷达！”
“四个面一开，三百六十度，天上飞的，海里钻的，什么都别想躲过去！反应速度，用‘毫秒’来算！懂吗？就是你眼睛一眨的功夫，它已经能锁定几十上百个目标了！”
李伟听得倒吸一口凉气。
眼睛一眨，锁定上百个目标？
这是什么概念！
“那……那垂直发射呢？”他又想起了另一个让他无比好奇的名词。
“看到前面那一片片带盖子的小方格了没？”张国栋的下巴朝舰艏的方向扬了扬：“那就是。过去咱们的导弹，都得架在发射架上，‘哐当哐当’转半天，对准了才能打。”
“现在，全在这些格子里！一声令下，盖子一开，‘嗖’地一下就出去了，想打哪个打哪个，还能同时打好几个！这叫饱和攻击！以后再碰上不开眼的，咱们就用导弹给他们洗地！”
李伟听得热血沸腾，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导弹腾空而起，在天空中划出死亡弧线的壮观景象。
他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这就是我们自己的军舰！
这就是我们国家的力量！
就在这时，脚下的舰体猛地一沉，随即传来巨大的水流冲击声。
“哗啦——”
是舰艉入水了！
李伟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他赶紧抓紧了栏杆。
紧接着，整艘船在巨大的惯性下，以一种一往无前的姿态，冲入了大海的怀抱。
“轰——”
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一股巨力猛地向前推了一下，又被高高地托起。
脚下的甲板发生了剧烈的倾斜，他甚至能看到船坞一侧的海水，几乎要漫上甲板。
“站稳了！”张国栋低吼一声，双脚如同钉子一般，死死地钉在甲板上。
李伟学着他的样子，双腿微屈，稳住重心。
这惊心动魄的过程，其实只持续了短短的十几秒。
很快，剧烈的晃动就停止了。
巨大的舰体在水中摇晃了几下，便如同不倒翁一般，迅速恢复了平稳。
它，自由了。
它像一头真正的海中巨兽，骄傲地、平稳地浮在属于它的世界里。
“呜——”
船上的汽笛再次鸣响，这一次，声音不再是急促的示警，而是充满了宣告胜利的喜悦与豪迈。
李伟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观礼台。
他看不清那些大人物的脸，但他能看到一片片挥舞的手臂，能感受到那排山倒海般的热情。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观礼台最中央的那个年轻身影上。
虽然隔得很远，但他能感觉到，那个身影，就是整个仪式的中心。
“班长……”李伟的喉咙有些发干，“我听来船厂帮忙的老师傅说，设计咱们这艘船的总设计师，是个……是个很年轻的人，比我还大不了几岁。”
张国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眼神变得无比复杂，既有敬佩，又有感慨。
“是啊。”他长叹一声，“我听来调试设备的专家说的，就是观礼台最中间那个。咱们一所的所长，白杨。不到三十岁。”
不到三十岁……
这四个字，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李伟的心里炸响。
他十九岁，还在跟着班长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水兵。
而那个只比他大十岁的人，却已经设计出了一艘足以改变国家命运的划时代战舰。
这一刻，李伟心中那点因为能登上新锐战舰而产生的骄傲，瞬间变得微不足道。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厚重的敬意和责任感。
“我们……我们一定要把这艘船开好！”李伟攥紧拳头，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既是说给张国栋听，也是在对自己立下誓言。
张国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黝黑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对！我们不但要把它开好，还要把它开到大洋深处去！开到那些以前我们去不了的地方去！让全世界都看看，咱们，来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
李伟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的眼眶有些。
他转过头，迎着海风，看向舰艏那面迎风招展的、鲜艳的八一军旗。
阳光洒在旗帜上，也洒在他年轻而坚毅的脸庞上。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的人生，将与这艘名为052D的战舰，与这个国家的海权，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
下水仪式的庆祝活动一直持续到傍晚。
盛大的庆功宴在海军基地的礼堂举行，几乎所有参加仪式的嘉宾都留了下来。
觥筹交错，笑语欢声，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
然而，作为今天绝对主角的白杨，却缺席了这场宴会。
仪式一结束，甚至没等观礼台上的人群散尽，陈锋和他的安保小组就已经不动声色地围了上来，形成了一个无形的保护圈。
“白所长，按照预定计划，我们必须马上返程。”陈锋的声音低沉而坚决。
许多的**和海军的*领们，都想过来和白杨说几句话，表达一下祝贺和敬意，甚至连周部长和中科院一些院士，都想拉着他多聊一会儿。
但这些请求，都被陈锋礼貌而坚定地挡了下来。
“各位领导，各位老总，白所长的安全是最高级别的任务，还请大家理解。”陈锋满脸歉意，却寸步不让。
大家也都明白，对于白杨这种级别的国宝，任何安保措施都不为过。
虽然心中遗憾，但也只能表示理解。
白杨只是和张海山等几位核心人物简单地握了握手，低声交谈了几句。
“后续的海试工作，就拜托各位了。所有数据，务必第一时间送到我那里。”
“请白所长放心！我们一定把这艘宝贝疙瘩伺候好！”张海峰紧紧握着白杨的手，用力地摇了摇。
简单的告别后，白杨便在陈锋等人的护卫下，迅速离开了喧闹的会场。
来时的车队，早已在指定地点静静等候。
车门打开，关上，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的停留。
车队再次悄无声息地开出军港，汇入了城市的车流，朝着来时的那个军用站台疾驰而去。
车窗外，是天津港繁华的夜景，万家灯火，流光溢彩。
而车内，白杨靠在后座上，闭着眼睛，似乎在休息。
但他的脑海里，却已经开始飞速运转。
052D的成功下水，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接下来，是更加繁琐和关键的海试阶段。
动力系统、航电系统、武器系统、特别是那套全新的相控阵雷达和垂直发射系统，都需要在真实的海上环境中，进行无数次的测试、调整和优化。
每一个数据，都关系到这艘战舰最终的战斗力。
同时，052D的后续舰建造计划、配套的054A护卫舰项目、甚至是下一代驱逐舰的概念预研……无数的计划和图纸，在他的脑海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络。
对他而言，一场盛大的仪式，一次成功的下水，都只是一个阶段性的节点。
当专列再次平稳地驶入四九城那条熟悉的铁路支线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