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冬,兴华街24号胡同的拐角处。
钱老太躺在破旧的窝棚里。
腊月的风像刀子,一下一下地剐着窝棚上铺着的破油毡。
钱老太瘫坐在床上,身上盖着破旧的棉被,被面早己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只剩下一块块污黄的硬痂。
窝棚的门口处用一块破旧的油布钉着,墙角旁扔着各种瓶子破旧纸盒,正中间放着一个铁皮炉子,早己经被风吹得歪倒在地,半炉子冷灰洒在泥土地上。
“建国,建军,志刚,晓丽,妈渴,妈想喝水。”,钱老太的嘴唇翕动着,喉咙里像拉了风箱一般。
钱老太下身己是屎尿一床,臭不可闻,偏她动不了,像只枯树枝的手,挥动着,瘦骨嶙峋的脸庞流下泪水。
钱老太渴啊,她憋住力气大声冲门外喊到,她感觉嘴里像被火烧一样。
外头吹吹打打的,好不热闹,今天是大孙子带女朋友回家,老大家的摆了几桌,正喝得宾主尽欢呢。
她想喝水呀,己经是两天滴米未进了,三个儿子,儿媳,和最爱的的幺女都不管她。
只有那个被她卖了的二女儿凤娟伺候她,给她水米,老二女儿想把她接过去住。
三个儿子都说老二在逞什么能,把妈接过去,明摆着说我们不孝吗?
三弟兄一合计,又把钱老太接了回来,扔在了以前摆放杂物的窝棚里。
钱老太浑浊的眼睛盯着棚顶,那里有一道裂缝,漏进一线惨白的天光。
呼啦一下,破油布被掀开,三个儿子,儿媳,最爱的幺女站了一屋子。
几人瞧向床上的老娘,心里一阵厌烦。
大儿媳王美芳毫不掩饰面上的厌恶,首先发力道:
“妈,你能不能不要烦人了,你作给谁看呢,今天是涛涛带女朋友回家的大喜日子,你想让我们被看笑话吗?”
钱老太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眼睛看向几个儿子儿媳,“美芳,妈,没有,妈,渴呀,渴。”
“妈,不是我说你,给你喂水了,你就又屙又尿的,你自己控制不住。
我们都要管孩子,家里一摊子事情,总不能绑在你身上吧。
再说了,又不是不给你喝水,早上不才给你喂过水吗?”
二儿媳杨丽霞双手环抱站在床前,薄薄的嘴皮上下一碰,出言讥讽道。
钱老太只感觉身下黏腻一片,她的嘴唇皲裂,喉管干涸得发痛,每一次吞咽都像摩擦两片粗糙的砂纸。
儿子儿媳几人以她吃多喝多了,要拉要尿不好伺候为理由,每顿给她很少的饭食。
就今天早上,为着谁给她喂水,三个儿子儿媳大吵一架。
最后没办法,二儿媳杨丽霞忍着恶臭,给她喂了几口水,她刚舔湿嘴唇。
杨丽霞就把水往外边一泼,低声骂着,她这个死老太婆臭死了,一天天的,就会折磨人。
钱老太又把求救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大儿子,大儿子陆建国像没看到似的。
钱老太又把目光看向二儿子陆建军,“建军,你18岁时得了肺癌,是妈把自己的肺换给你的啊!”
又是肺,肺的,这个死老太婆真会道德绑架人。
只见他眼神里快速闪出一丝嫌恶,开言道,“妈,丽霞不是喂给过你水了吗?你能不能不要折腾我们了。
你自己捡破烂被大货车撞了,赔偿金我们夫妻没见一分。
现在端饭端水的,想起我们来了。”
不等陆建军把话说完,大儿媳王美芳就恨不得用手戳在陆建军脸上了。
“我呸,老二,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妈出事后是谁在管,要么出钱,要么出力。
你们两口子出了什么了,就出个嘴,还敢要妈的赔偿金。
妈的赔偿金是他的棺材本,谁也不能动。”
老大忙附和自家媳妇的话,“老二,你也太不像话了,不孝顺,妈真是白疼你了。”
陆建军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杨艳霞也是用一副怒容看着钱老太。
再看老三陆志刚,只见陆志刚推了推脸上的眼镜,挽着媳妇沈婉娇的胳膊,两个人看她就像看外人似的,眼神中不带一丝感情。
钱老太没办法,只得喊她最受宠的幺女陆晓丽。
“晓丽,幺女,给妈弄点水喝啊,乖孩子。”,钱老太强忍着嗓子的苦痛,开口喊道。
只见陆晓丽摆弄着新款苹果手机,在手机上敲敲打打的,脸上时不时露出会心的微笑。
陆晓丽看着微信聊天页面的信息,按住说话对着手机说道:
“哥哥,哪里去耍,等下我去商场找你,一起去看电影嘛。”
大冬天的,杨晓丽上身穿着短款灰白色皮草,下身黑丝袜配包臀皮裙,黑色细跟长筒靴子踩在脚上,顶着一头时尚的卷发。
脸上涂脂抹粉的,大红色的口红,一对大圈儿的耳环,别提多时尚了。
钱老太连喊几声,杨晓丽没有一点反应,似乎是微信对面的人,回复她了。
杨晓丽开心地跺着脚,抱着手机亲了一口,扔下一句话。
“大哥,大嫂,我就不吃饭了,给涛涛女朋友的见面礼转你了。”
说完,杨晓丽兴冲冲地一掀破油布就走了。
见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幺女,对她这副模样,钱老太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紧接着,老二,老三夫妻两个人都走了,就剩下了老大两口子。
“建国,妈渴,给妈喝点水吧。”,钱老太张口祈求道,她灰黄的脸色,像枯木一般。
老大一家心里还是有她的,大孙子涛涛是她一手带大,钱老太想着。
老大一家不会不管她的,谁成想,陈建国一翻眼皮,不满地看了钱老太两眼。
“妈,我可是长子嫡孙,你又是个女的,怎么好意思让我伺候你。”
钱老太急了,干枯的嗓子像拉风箱一样喘着气。
“建国,妈,没,没让你伺候我呀,只是给我倒点水喝。”
陆建国没有搭理钱老太,和自己媳妇王美芳在窝棚里翻翻找找的。
“建国快来,这死老太婆的被褥里面藏的有钱,涛涛女朋友的见面礼钱就有了。”
王美芳把放在角落里的被褥别开,扔在地上,一大把用橡皮筋绑着的红色的毛爷爷露了出来,还有一些零散的碎钱。
钱老太的眼神死死盯住床头旁被摞得高高的箱柜上的水瓶,强力支撑起半个身子,一下一下地往床边挪。
听到王美芳的声音,钱老太扭头望去,两个人正一脸兴奋地数着票子。
“别,这是我的棺材本!”,钱老太想伸出手阻止,可她忘了她己经挪到了床边,身体处于悬空位置。
这一剧烈挥手,她整个人砰的一下太阳穴磕到了箱子角,殷红的血流了出来。
钱老太整个人一头栽在了地上,连带着一些屎尿她半身不遂的。
钱老太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剥离身体,她没了神采的眼睛瞪的大大的。
两个人听到动静后,忙扭头过来看,只见钱老太己经咽了气。
“这死老太婆真是晦气,大喜的日子怎么就死了。
人都死了还霸着钱不松手,足足有5000多呢。”
王美芳一脸喜滋滋。
就这样,寒冬腊月里,钱老太死在了窝棚里。